渡寒塘(十)
翻来覆去得看,萧睿鉴也只在这封密折中看到吃人两字,贪官污吏横行的南方,百姓对朝廷的漠然让他心中忐忑又悲伤,交杂一起,张茂等人所做的事情也让他如一盆凉水兜头而下一样透心凉。
李重夔一言不发的立在门边,他瞅了眼在里间的皇帝,透着那雕栏花纹的细窗格子隐约可以看到皇帝一动不动,足有一刻钟的时间。他又看了看外面求见的太子,太子在门外也已经站了有两刻钟了,早前他已经通报过一次,可这次他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再提醒陛下一次。
“陛下,太子奉命求见。”
萧睿鉴如梦初醒一样的抬头,偏过头去看着外间太子衣着整齐的站在廊外,“让他进来吧。”
李重夔心里松了口气,待到将太子带入,他才很有眼力见的将所有人都调离,临走前甚至还将门也给小心翼翼的关上了。
萧定权有些不安的看着李重夔一应行事,但是他刻入骨子里的习惯让他一进门便率先请安:“臣恭请陛下圣安,臣请问,圣躬安和否?”
萧睿鉴不知一时该如何回复这仿佛是惯性一样的问题,他心里只觉得累,不过心下还是不忍太子就这样跪在地上,不露声色的音调听在萧定权耳朵里,就是漫不经心,“朕躬安,起来吧。”
“谢陛下。”
萧定权行礼站起,拘谨的站在一旁,双手交握,一双宽大的袍袖微垂在膝盖前,似乎这样能给他一点安全感。
萧睿鉴哪里能看不出萧定权的下意识动作?他什么都不说,直奔主题:“这是方侍郎上书的密报,你看看?”
太子头皮一阵的发麻,上一次看完方侍郎的奏报,他便被罚跪了一个时辰,不知这一次又是怎样的密报,值得陛下单独宣自己见面。
开头还是那样死板的格式,这已经成为了朝堂上所有人写奏疏的惯例,方侍郎在萧定权眼里,一直都是一个不苟言笑的人,从有记忆开始,方铮就一直伴随在陛下身边,按照表哥的说法,方铮是皇帝养大的也不为过,但他不知为何,总觉得方侍郎看他的眼睛,总有一种自己是待价而沽的物品一般,浑身不舒服极了。
果然,与他担忧的一样,又是一桩涉及到他的事情。
张茂结党营私在扬州牟取暴利,为的是他身后的太子,可是萧定权自家人知自家事,他根本连张茂见都没有见过,又如何能够指挥堂堂一州刺史做下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情呢?
“太子可有什么话要说?”
萧定权脑袋一片懵,他的手颤抖起来,这项罪名如果真的扣到他的头上,他或许会真的被陛下厌弃也说不定。
“臣…”
“嗯,朕听着。”萧睿鉴声音依旧的平稳,但是听在萧定权的心里,就是在催着自己坦白从宽。
“绝无此事,陛下,臣甚至都不曾见过张茂。”
萧睿鉴哪里能不知道太子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?可是事已至此,真话假话已经不是重点,真正的重点,其实都在方铮的那本奏疏里。
“奏报中写到,你曾经委派东宫的人,与那张茂有过书信往来?”
“臣绝没有!”
这一次萧定权回答的斩钉截铁,就差指天发誓了。
“那这是什么?”
找萧睿鉴抖着手里的那上好绢布,上面的墨迹依旧清晰,萧定权晃眼一看,就感觉一阵天旋地转,那正是他最擅长的字迹。
“朕也明白,这字迹不光你会,你那老师,也有一手如此漂亮的字,正所谓青出于蓝胜于蓝,朕已经不止一次从卢尚书那里听到过,太子的一手字,已经足以出师了。”
萧定权无法反驳,字迹就他来看,也确实是他的,可是他明白,如果不承认,或许,老师就会成为那替罪羊。
萧定权略红着眼眶,看着面前一脸平静的皇帝,抖着嘴唇,却始终吐不出一个字来。
萧睿鉴等了半晌,始终等不来太子的辩解,再看太子的样子,似乎是打算承认下来,本来平静的眸子,就如天雷勾动了地火,喷射出噬人的目光。
堂堂太子,如何在他面前这般谨小慎微?在他舅舅面前,在卢世瑜面前,不都是挺放肆的吗?
“太子,问你话呢!”
这一吼,就连一直守在屋外的陈瑾和李重夔都是一怔,接着他们都互相对视了几眼,转而苦笑着摇了摇头。
“臣…臣确实不知,这绢布,从何而来。”
如此软绵绵的辩解,让萧睿鉴眼中的失望再也遮掩不住,但低着头的太子浑然未觉。
你哪怕说这是有人栽赃陷害,也比如此软绵无力的辩解来的更有力量。
萧睿鉴想要扇太子的巴掌,但是半举着的手始终落不下来,那举着的右手抖若筛糠,最终还是缓缓握拳,垂在了身侧,手里粘腻的汗水让萧睿鉴恍然若失,连带着自己的那份期望一起落空。
他终究没有再说什么,看着太子乖乖的跪在一边,似乎他这个父亲根本不会听从辩解一样,已经做好了被打的准备,萧睿鉴更觉得心累,也没了再吼萧定权的心思。
一直都在等待着狂风暴雨的萧定权闭眼,心里想着熬熬就会过去,可等了半晌都等不来任何训斥,他大着胆子看上去,却发现皇帝早就又坐回了椅子中,单手撑着头定定的看着他。
萧定权下意识偏过头去,看着一边桌上的那副山水画。
“在外面跪着吧,朕说什么时候离开,太子再什么时候离开。”
萧睿鉴懒得说废话,只简简单单一句,就决定了萧定权的惩罚。
门外的两人听到皇帝的吼声,本以为会是一场疾风暴雨,但紧接着是诡异的平静,正当陈瑾心下担忧起来时,只看到开门出来的太子既没外伤,也无狼狈,但又是直挺挺的跪在廊外,这一幕简直让宫内的众人熟悉到麻木。
还未有所动作,忽而听到屋内一阵踢里哐啷的声音,李重夔先陈瑾一步冲入屋内,却看到一地碎裂的瓷瓶,还有那束昨天刚插入的花。
陈瑾指挥着内侍们收拾完毕,萧睿鉴依旧一动不动的坐在椅子上,就像是个雕塑一样,陈瑾这个时候也不愿意触这个霉头,李重夔一介外臣更是不敢如此,一番收拾停当,屋内又只剩下萧睿鉴一个人静悄悄的枯坐。
良久,萧睿鉴又拿起桌上另一本密报,依旧是方铮所上,只是这一封,更是直白,言道张茂乃齐王一党,搜刮的资财尽皆归属于安平伯,之前只是为了攀咬太子,才伪造书信,以做到构陷太子的目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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